今人功利,说茅台的时候只说茅台,对茅台的老大仁怀基本上不提。仿佛对茅台而言,仁怀只是一个穷亲戚,一个尴尬的存在,或者就干脆不存在。
其实仁怀并不穷,经济地位在贵州,几乎是神一般的存在。茅台是仁怀的一个镇,茅台人也是仁怀人。仁怀的父母官,绝对就是茅台的父母官。所以,茅台之所以成为茅台,怎么都绕不过仁怀。
仁怀在北宋时期设县,取“仁爱天下,怀柔边民”之意,距今已近千年。现为副厅级县级市,市治在离茅台10公里之中枢镇。全市土地面积约1788公里,人口约55万。
雍正五年以前,仁怀和遵义一样,都属于四川。所以语言风俗与川南接近,至今亦然。这些年来,因为茅台的缘故,仁怀人大多与酒结缘,家赀数百万、上千万者如过江之鲫,亿万富者亦随处可见。实为贵州境内一等一的掘金之地。
仁怀市区西南方向有一镇名鲁班。当年中央红军临时改变主意,不打打鼓新场,却在此打了一仗,伤亡近二千人,是一著名战斗。但鲁班在仁怀,更是一个文化重地。镇上有个中学,现名仁怀四中,最早的名字叫昆山女子学堂。创办者孟胡氏,原本是个姓胡的丫环,被东家孟昆山娶为妻子,随了夫姓,没有名字,就叫孟胡氏。
孟昆山是当地的一个大财主,牙行起家,走南闯北,见多识广。娶这个妻子时,自己七十多岁,孟胡氏十七八岁,确实是一树梨花压了海棠,所以很顾惜她。孟昆山去世之后,孟胡氏成了一家之主。她一来感念其夫之好,二来感慨女子命苦,三来受新思想感染;于是拿了一大笔钱出来,创办了这所最开始时,只为倡导周边女子读书而建,并且以丈夫名字命名的学堂。凡就读者,不收任何费用,还有各种衣食书本等等的补贴。
在我的阅读范围之内,这可能是西南诸省中,第一所女子专门学堂。而它在仁怀本地的影响,在那个时代里,在那个地方,则可以用洪钟大吕来形容。其风熏陶,流溉久远。
幸运的是, 三十多年后,我母亲亦曾受惠和受教于这间发愿高尚的学堂。并由此走出山沟,走向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。
与孟胡氏建昆山学堂几乎同时,鲁班镇上有个叫刘莘园的男孩考上了贵州陆军小学。毕业后,直接升入武昌陆军中学。
刘莘园在贵阳读陆小时,就受贵州革命党人影响,痛恨清廷,向往孙黄。到武昌后,也是人狠话不多,直接就和同盟会的各种组织对上了眼神。等到辛亥革命一声炮响,他也是拼过命的,并且成为中坚之一。黄兴赶来就任总司令时,他以军校学生代表、少将军衔、军政府交通部次长和总务科长身份,屁股上斜挎一把指挥刀,就站在这位虽然名满天下、万众归心,却是屡战屡败、从不言输,没打过一次胜仗的黄大帅身边。
当时,小伙子二十岁,英俊得很,辉煌得很,安逸得很啊。
清帝退位之后,刘莘园升入保定军官学校继续深造。同学有万耀煌、蒋光鼐、唐生智、孙震、李品仙等等后来的名将,就连小诸葛白崇禧,也只能算是他的学弟。二次革命的时候,小伙子心想两位大哥那么忙,总得有人打打帮锤吧,于是偷偷溜出去参加孙黄的反袁战争。半年后事败,又溜溜达达地回来,返校继读。校长蒋百里虽为袁世凯所倚重,其实也是一个年轻人。以一句下不为例,把他轻轻放过。
从茅台沿赤水河往下走,有个地方叫文公岩。这地方山势峻削,滩长险急,地质情况特别复杂。不仅经常会垮山,给来往船只和行人带来不测之祸。而且河道中乱石嶙峋,船只难以航行。因而当年的赤水河航运,这一段约为十里左右的河道便只能是人力转运,用背篼把货物背过去,再让船只上行至茅台起岸。反之亦然。只不过下行的船只,起岸的地方叫二郎滩。这个地方河这面属贵州,河对面属四川。四川那面后来出了一种工艺和茅台一样的好酒,叫做郎酒。贵州这面后来也出了一种好酒,叫习酒。
但当年的这段“肠梗阻”,确实给航运和民众生活带来极大不便。于是一个牛人横空出世,他的名字叫吴登举,乾隆时人。
吴登举既非官吏,也不是财主,就是一个赤水河边上的普通老百姓。他普普通通地活了几十年,忽然一觉醒来,着了魔般想要干一件大事。
先是层层申报,在县衙门就卡住了。老吴跪在堂下,心里想着一万个“草泥马”,还得磕头如捣蒜般继续走程序。最后以全家老少的性命做保,才获得了恩准和资格。
于是集资集工,择日开干。费了无数的心血和努力,终于在几年后把这段河道疏浚完成了。通航之日,云贵总督张广泗亲临视察,只见山陡云暗,河水呜咽,深为吴登举的壮举感动。便问吴登举要不要做官?老吴想了一下,觉得做官可能比修河还累,便回答不要。张广泗踌躇了一会,只好提笔写下“忠耿过人”四个字,赐与老吴,算是酬劳。
然而,这段河道终因当时技术条件有限,仍然反复崩塌。吴登举也在崩了又修,修了又崩的过程中心力交瘁,呕血而亡。百姓念及其人其事,不想任其湮灭,便把此地改名吴公岩,至今仍祀。
中枢茅台两处,现代史上还出过两个不大不小的政治人物。一个叫周林,一个叫韩念龙。
周林以一介书生,在新四军担任军法处长,是个有本事的人。后来当过贵州省长,南京大学校长,北京大学党委书记,在教育部副部长任上离休。
韩念龙本姓蔡,战争时期当过33军政委,也是陈粟手下的著名战将。后来放洋,当过驻外大使,还当过许多年的外交部常务副部长,中顾委委员。
这两位前辈的功业,大家都知道,我就不多说了。你懂的。
写下这几个人,是想告诉大家,仁怀除了有酒,也是一个有人的地方。尤其那个丫环出身的孟胡氏和这个修河的吴登举,让我印象深刻,难以入眠。所谓“仗义每多屠狗辈,负心总是读书人”。他们的故事,必将代代相传,永不埋没。
这样一个仁怀,是不是和你想像中遍地神仙,漫天酒气的仁怀,有一点点不同呢?